马少骅泪洒当场。
这事摆在开头,既不吸睛,也不劲爆,估摸大多数人第一反应必是“马少骅谁啊”,再聊下去可能就有点赶客了。
但,能写马少骅的由头不多。
他不常出来,无综艺无广告。
只能戏里见。
而这次,恰逢他的泪:
几天前,金鹰奖取消金鹰女神,有脱“水”决心,并增设最佳男/女配角,马少骅拿到最佳男配角。
发言前,是深深鞠躬。
他讲“我是百姓中的演员,也是演员中的百姓”,在说“演戏不易,要把全身心沉进去”时有了哭腔。
倒觉得是这颁奖台羞愧。
有借他的实力镀金之嫌。
但可笑的是。
马少骅67岁,1982年-2022年,从业40年。
他是戏痴,是戏疯子,是国家一级演员。
却无名不火,提名半生,却首次得主流奖项。
怎会如此?
是奖负他。
好戏
马少骅是谁?
你见过他。
代表作:《觉醒年代》《生存之民工》《走向共和》《贞观之治》《汉武大帝》《外乡人》《北平无战事》《人世间》《搭错车》《疯狂的赛车》《建党伟业》......
仅9分以上的作品就有7部。
若没见过,算作你的遗憾。
马少骅长相神奇。
演孙中山时,难以分辨。
演农民工时,纤毫毕现。
伟人像、平民脸,都能扮。
长相不俊,但有气场质感。
往近处说,他得奖是因在《觉醒年代》中饰演蔡元培,一张圆脸端着幅眼镜,文雅和润。
处事亦如此。
新文化运动的守护神、牵线人,兼具神性与人性。
北大就职演讲谈读大学之目的,不疾不徐藏刀锋。
整段时长6分钟,不卡顿,有情绪,台词功力可见一斑。
这算不得神。
去看《走向共和》,听那段在国剧史上已成传说的演讲。
马少骅演孙中山,着中山装谈五权宪法。
“民国六年,我们看到的是什么?只有民众对当权者恐惧的爱,而当权者对民众只有口头上虚伪的爱。”
“你不听话,我就收买你,你不服从,我就逮捕你,甚至暗杀你,立法者成了行政官员随意蹂躏的妓女。”
无一言不真,无一字不痛。
拍这段前,导演张黎对马少骅说不着急,记不住咱慢慢来。
马少骅点头,其实已成竹在胸。
张黎亲自扛起摄影机,开始,结束,影像定格,一遍即成。
马少骅是长镜头下的戏“精”。
身与魂的全然交付,神与形的浑然天成。
《生存之民工》中教科书级的醉酒表演。
马少骅饰演工头谢老大,他去向老板张彪讨薪,却一分钱没要到,颓丧之下拎了瓶酒回工棚。
一个被戏耍的绝路人,却咧着嘴侃:
“首先要学会被人踹、被人打,被人骂,这样才领着工钱......张彪叔叔,张彪爷爷,张彪不给我钱.....”
再多提一段。
马少骅与陶泽如对手戏,两个国家一级演员的即兴表演,互扇耳光。
用伤害表达的相惜,用咒骂完成的相怜。
是观众不知前情就能被情绪感染的段落。
拍这部戏时,马少骅50岁,片酬只拿同龄演员零头的零头。
知命之年,他懂什么更珍贵:
“我重视的是机会和合作者的才华。”
二心
天不恩宠。
马少骅生于贵州梨园世家,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,动荡时期被发回原籍,等到出演首部电视剧时已四十岁。
五十岁进京北漂。
两手空空的人,凭借的只有演技。
拍《走向共和》时,有一个月没有他的戏,穷啊,他想出去挣点钱。
张黎说他:“少骅,咱们今年只做一件事成吗?”
不敢再对角色有二心。
拿到金鹰奖时,他提起这句话,已践行20年。
定下出演蔡元培后,马少骅隔天便去了绍兴故居,了解其生平、饮食习惯,直到闭馆被工作人员轰出来。
临走前,他郑重拜别,企盼离蔡公更近些。
还给导演发去人物小记,文字长达1.75米。
有次导演一早看到他打来15个未接电话,就为了讨论戏,差点被他逼“疯”。
基本操作。
为了出演晚清抗法名将冯子材,他查阅史料画册,进清史馆,访清史专家,到广西采风,观察广西人特点,从共性到特性。
开工前功课已做足四个月。
他深知:“不真实是第一敌人。”
马少骅心里跟明镜似的。
他自觉圈里人叫他“戏痴,戏疯子”带点贬义。
“马少骅成天堵我门口,让人烦。”
他回忆道:
“我站在人家门口,又怕惊动人家,您看看......我X,我为什么呢当时?我就是那么痴。”
合作伙伴透露,为了出演《非常大总统》更贴近孙中山,马少骅不惜整容。
再加上《走向共和》,马少骅饰孙中山6次不止,深入人心,无人可比,却没有成为特型演员。
看他的“痴”就懂为何了。
比如拍《生存之民工》,有处情节是谢老大追儿子。
马少骅顺着楼梯连跑带滑,“噔噔噔”往下坠,坠到底,戏过了,导演跑过来撩起他后背衣服,一层血。
再如拍《疯狂的赛车》,马少骅跟导演提议这样拍,戏效果好——
从楼梯翻下去。
剧组准备少,放了木板简易铺垫,拍了几遍,最后一遍出了事,脚指头骨裂,裹了石膏。
第二天拆了石膏拍雨戏,没办法,怕戏穿帮。
也有不可逆的伤。
拍《搭错车》,骑三轮车撞车,小拇指生疼,一整个剧组巴巴等着,不敢停工,戏接着拍。
小拇指留下残疾,再捏不拢拳头。
演完后,还会天天想,时时找。
他觉得仍有可进修空间,一个人物一个人物地反思:
饰演邓小平,需更内敛内秀内刚,要静气不以为然。
饰演孙中山,要更平民百姓,不被“绅士”所束缚框住。
马少骅视表演为“课题”,视演戏为“父母”。
他用“孝顺”二字比拟自己心态。
“我很孝顺我的事业。”
愤怒
可环境在这儿呢。
人情世故他虽懂,却也有忍不了的时候。
头天晚上排好戏,第二天现场,一位演员晚来,拍什么现看,还把导演和其他演员叫过去,按她写的来。
另有一次。
灯光、录音全准备妥当,有位演员还在玩游戏,马少骅发了火:“你干什么呢?你再这样,出去,咱们不拍了!”
“他们觉得很有范,我觉得很可笑。”
他直言不讳。
主持人问:“现在社会存在什么问题?”
他说:“浮躁。”
主持人问:“对你们表演带来什么问题?”
他回:“不深刻。”
情绪激动处他讲道:
“让侯孝贤说我们的电影已经是他们那个时候的七八十年代,是我们的失败,是很悲伤的一件事情,我听了之后我直难受。”
内娱颁奖礼扎堆的前几天,有人说奖项归位了。
春天要来了?
太乐观了吧。
戏是怎么成的啊,不是靠已失权威内涵也无的奖均衡出来的,谁成了遮羞布谁成了镀金砖?
廉价的欢愉。
戏是由胆魄托底,以良心为根,搭载野心塑造出来的:
当年拍《生存之民工》,管虎对标的是焦点访谈。
因为在过年的档口,焦点访谈就在播讨薪难专题。
拍摄时,几乎都是采用肩扛摄像机的拍法,搭临时工棚,40多个真实民工同吃同住,黄渤朋友在电视上看到他,以为他真去打工了,打电话要给他寄钱。
片头画面被切割,有真实的讨薪画面。
后来,这剧被改名叫《春天里》。
而更早的《走向共和》。
张黎定的目标是“资治”。
这野心。
谁敢谁能?
筹备期,创作组共做了1100个人物传记,最后删减至300个人,再将300个人人物浓缩至130人呈现于银幕,每个人的丰富度足以单撑起一部传记剧。
其深度后来者能及否?
且祝愿着吧。
但《走向共和》已下架。
讲句心里话。
金鹰奖提名中,虽然马少骅的蔡元培当属最好,可在他的演艺生涯中,比之孙中山,比之谢老大,逊色仍多。
不怪他,是剧本也就到那地步了。
早年,马少骅提名一次又一次,躁得自己的心里不平静,渐渐地他放下了,不再看重,他说戏对得起自己良心便好。
如今,却要拿他来力挽狂澜了,纠正过错了。
呵。
那台上,唯独他的泪是真的,愤怒是真。
人生后半程,他曾说死在舞台是荣光。
为何爱演戏,他想起小时候喜欢京剧,沿着房檐走,一路哼着戏.....命的指引,身的浸入。
更多的无需再讲。
只看他那身骨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