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财务在走流程了，钱过两天就安排哈。”
“我们有个新项目要进来了，等甲方的预付款到账，就给你们打钱。”
“打款的事儿再等等，我们老板在想办法。”
“别催，老板在借钱了。”
作为行业当中最乙方的乙方——自媒体，斯文从向客户催款的难度中，越来越体会到影视娱乐行业的艰辛。上述这段从“财务在走流程”到“老板在借钱”的沟通进程，均出自同一位媒介，这笔跨度一年多，金额仅仅为8w的宣传服务费，在“老板借钱”两个月后仍旧没有到账。
别紧张，这不是一篇催款的檄文，而是一次对内娱从业者生存现状的抽样调查。如果你也正在经历困境，不妨看看这篇文章，不一定能得到解决困难的方法论，但“抱团比惨”的慰藉总还是有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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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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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年底，有大批和斯文差不多同年入行的姐妹们，集中回老家躺平。疫情三年都苟住了，为什么在结束的时候离开北京？
这不是主动的选择，而是被迫的离开。
原公司裁员的、倒闭的、欠薪发不出工资的，各种情况都有。大厂裁员的消息，时常冲上热搜引发热议，而在无人在意的角落，娱乐圈的从业者同样面临失业的危机。
离职后的大家也尝试过找找新工作，但僧多粥少，为数不多还在招人的公司，给出的待遇也大不如前。斯文已知身边的朋友最长的找工作记录是6个月，这个记录本可以更长，但后来她实在负担不起房租，回了老家。
某传媒公司招聘实习生
娱乐圈打工人的日子不好过，关于老板们的落魄传闻也越来越多。据说有的老板在开滴滴，有的老板去卖保险，有的老板自己在外面偷偷找工作，有的老板被起诉消费限高...这些听起来十分离谱的传闻，到底是段子还是事实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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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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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和传媒成立于2014年，是业内最早的艺人宣传公司之一。曾在李冰冰工作室任宣传总监的林树京（以下简称老树），看好艺宣市场这片蓝海，在30岁时毅然决定创业。
公司运营的9年时间里，大大小小的艺人合作过数百，影视歌三栖的明星都有涉猎，出圈的营销案例不胜枚举、合作期成功翻红的演员也有很多。
饶是这样一家在业内具备知名度、在客户那儿有口皆碑、且生命力旺盛的公司，也经历了不小的震荡。
老树说：“去年年底的时候，我就跟小伙伴们讲，以前公司遇到过大大小小的风浪挺多的，但是去年确实是我创业以来最艰难的一年，这种艰难一直持续到现在。”
“这种艰难”直白讲就是业务量缩水，京和巅峰时期有员工50余人，三层的独栋塞得满满当当，六个项目组同时执行二十几个艺人的宣传全案，业务多到每个月都有因为忙不过来被婉拒的新客户。
但到了去年，除了常年合作的老客户，新项目寥寥无几。一向“社恐”的老树试图出去社交拉拉活，放在前几年项目自己找上门的时候，这种情形几乎不会发生。
但积极social后得到的反馈，并不正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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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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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艺人也没活儿，最近都在家抠脚呢。”这是某知名小花经纪人跟老树见面时说出的原话。“在家抠脚”这种场面，搁在曾经全年无休的小花身上，应该算难得的喘息。但抠脚抠得时间久了，不仅经纪人慌，艺人自己也慌。
斯文了解到，由于开机的剧组有限，不少演员接戏的标准，从S级退到A级，A级剧拿不到一番的时候分账剧也愿意接，甚至有些有名有姓的演员都跑去拍了某音短剧。
图源微博某爆料博主
但就算不断下调接戏标准，签了合同、进了剧组、开始了拍摄，项目“黄掉”的概率也比从前高出太多。拍到一半资金断裂的，全部完工迟迟播不出的，合作艺人成了法治咖被牵连的...意外频频。
进组的机会难得，商务合作方面，艺人们也在不断让渡自己的选择权。
一位圈内资深的商务向我们透露：“有的艺人以前只接长期代言，现在短代也愿意合作。商务都特别难谈，所以也有很多人转向自媒体，在微博、小红书、抖音去接一些case by case的合作。反正像野草一样，哪里有赚钱的机会就都试试。”
动不动被网友吐槽为“208万”的艺人们，正在经历自下而上的事业危机。头部艺人尚且在争抢优质资源，二三线或者一些不知名的艺人日子更加难过，做直播的、当网红的、甚至是退圈去过普通人生的，比比皆是。
图源CCTV2《天下财经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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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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斯文无意帮明星艺人们叫苦，但当行业中“小肥羊”般存在的明星都开始吃不上肉，那服务艺人的下游公司自然也喝不上汤。
老树的公司京和传媒去年有超过一半的员工离职，这还是他死死扛住压力咬牙不肯裁员的结果。“我19年底的时候，小规模裁过一次员，两三个人吧。裁人真的太痛苦了，心理压力非常大。”虽然已经过去三年多，但老树至今心存内疚。
现在的情况和几年前不同，那时候被裁，大家还能找到新的去处，但现在被裁，几乎就意味着失业。今年年初，京和在没有发布招聘信息的情况下，仍在企业邮箱收到不少简历。大家的离职时间大多集中在22年9-12月，很显然，他们是被“优化”掉的那一批。
22年11月华谊兄弟裁员通知冲上热搜
也有曾经离职创业的老员工，突然约饭，酒过三巡才艰难开口问京和还有没有工作机会。老树说：“我知道他说出这个话一定很难为情，但我实在是没有合适的岗位给到他。”
老树知道外面就业艰难，所以哪怕公司入不敷出，他也没再动过裁员的念头。“如果大家有更好的去处，我祝福。如果没有，我不会裁员，京和要给大家托底。”这段话颇有一点悲壮的意味，但是要“比惨”的话，老树的素材库里可有更多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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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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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开滴滴的老板我没听说过，但是转行卖保险的，确实是有。”今年四月，一位许久没联络的老友突然私聊老树，问他要不要给孩子买份保险。接到微信的老树一阵懵，反复确认了名字、朋友圈和照片，才确信自己没有搞混备注。“你能想象吗？一个节目制作公司老板，去卖保险了。”
后来他们约了一次线下见面，早就给全家买过保险的老树，没能为朋友贡献新业绩。但这次见面老树是高兴的：“他个人能力非常突出，哪怕换了赛道也做得很好。”
老树的另一位朋友，一位前影视宣传公司的老板，则在今年入职了自己曾经服务过的影视公司，职位是宣传总监。老板变成打工人，斯文无从知晓这位朋友心中是否存在落差，但老树倒是看得豁达，和朋友之间互相打气多过唉声叹气。
图源IT橘子
“现在大家都难，公司倒闭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。我反而佩服他们壮士断腕，及时止损。而且能在形势不好的时候找到新出路，他们真的都很优秀了。”老树说道。
的确，倒闭的传媒公司、影视公司不胜枚举。界面新闻旗下的公众号创业最前线，曾在22年7月发布过一篇以影视寒冬为主题的报道。文章中提到“企查查数据显示，从2019年至今，已有16.78万家影视企业悄无声息地倒下，一场前所未有的“影视凛冬”笼罩着数百万从业者。”
不看宏观数据，咱们看现实里的具体场景。曾经“一房难求”的东四环某电影产业园，现在空置率高达40%，不少企业租约到期后，也打算换到面积更小、租金更低的园区去，该产业园的空置率在未来可能会更高。
北京某产业园租金下调，图源网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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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在咬牙坚持的老树，在今年迎来了转机。
四月份开始，京和再一次进入了爆单模式，前同事帮忙介绍、老员工拼命拉活，再加上老客户积极续单还帮忙带新，大家持续近半年的自救举措，终于为公司迎来了厚积薄发的一刻。虽然项目预算和从前完全不能比，但经过青黄不接的2022年，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无比珍惜当下的忙碌。
而老树本人，也为自己、为公司，规划了一条“曲线救国”的新路径——写小说。
一开始决定写作，老树并没有拿它当成是“救公司”的举措。纯粹是人到中年梦想发作，再加上去年疫情居家有大把的空余时间，这位毕业于兰州大学的文学硕士，“聊发少年狂”般想起学生时代的理想抱负，用三个月的时间写出了《装脏》的第一稿。
当时拿到小说初稿的朋友，震惊到马上打了电话过来。“你写小说？什么时间写的？时间管理大师啊你？”朋友的三连问也是身边很多人好奇的问题，既要经营公司、又要沉浸带娃，日常生活满满当当的老树到底是在什么时间进行创作的呢？
老树告诉我们：“每天晚上十点多到凌晨一点多，是我集中写作的时间。写东西不像其他，一定要有整块的时间沉浸进去才行，白天我要处理工作，早上要送孩子们上学，每天只有家人和客户都陆续睡着的这段时间，我才能写。”
斯文惊讶于老树的在创作上的自律，但在老树自己看来，这点并不多么值得炫耀。“我的校友当中有很多知名作家，他们一直在坚持写作。我已经十几年没有写东西了，提笔的那一瞬间，不自信和不甘心两种情绪都有，我也是一边打着退堂鼓，一边把小说写完的”。
初稿完成后，老树又反复进行了几次大改，一直到今年4月，才有了《装脏》这部作品如今的样子。
小说以男主的奋斗为主线，展示了不同人物在与故乡割席的过程中发生的血泪故事。初恋女友的下坠、话题女星的死亡、喜剧大咖的抑郁、少年好友的疯癫...命运大锤从没饶恕任何试图挣脱的人，为每个人物送上无差别的暴击。
《装脏》定稿后，老树带着忐忑找到了几位编辑，来自他们的正向反馈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自信。有人和他探讨人物性格、有人和他争辩故事脉络、有人看完样章就迫不及待地要走了全本，有人直接告诉他“这本书我要了”。
但出版社对新作者的扶持力度有限，出版周期也比较长。在编辑朋友的建议下，老树参加了第五届豆瓣阅读长篇拉力赛，试图在比赛中找到更快的路径。然后他把这部现实主义题材的文学作品，投向了比赛的“言情赛道”。
“我原本还担心没人爱看，但是读者们的评论和推文，让我有一种找到了知音的感觉。”有人说这部小说拉高了整个比赛的调性、有人大胆猜测故事里的女明星和喜剧大咖有没有原型、有人在推文里因为男主的人设吵架、有读者说自己看得上头气到半夜睡不着觉。但不管是哪种讨论，大家都有一个统一的认知——写得真好。
表达自己，无疑是快乐的，而得到理解和认同则让这种快乐加倍释放。老树说：“我四十岁了，上学、毕业、工作、结婚、生孩子、创业，按部就班地肩负责任，却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。但是当读者热情地和我互动的时候，我感受到我自己了。”
随着小说的数据越来越好，也有制片人找到老树。有天一大早，老树收到一位圈内知名的制片人的微信，确认小说是不是他写，当晚又打来电话，说已经追完更新。那个电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，制片人畅聊他对这部小说影视化的种种设想，最终要走了全文。
另一位制片人也发来微信，评价道：“我惊诧于你行文的命运感和人物的生动。”她从短短几个章节里就找到了《装脏》影视化的可能性，甚至立刻描绘出她看书时脑海中浮现的场景。
直到这时候老树才后知后觉，原来写小说这件事儿，或许真能给公司带来一些新机遇。比如签约作者、比如版权运营等等。
以前老树也投过一些影视剧，但从未想过还可以往小说和IP的上游去趟。虽然现在还没有太全面的规划，但“如果这个小说能成，它或许能够给我在商业上面带来一些新的机会跟启发”。老树也清楚，远水无法救近火，但这条长线，无疑给救公司、壮大公司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。
而在他潜心创作的那个阶段，没有员工觉得他“不务正业”，在小说开始连载的时候，所有的小伙伴都在帮忙热情打投。这种无条件的信任，让老树感动又感恩。
22年京和参与投资的影视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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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来的时间，老树会带着陪公司一起走过困境的小伙伴继续奋斗，做好现有的艺宣业务，拓展新客户；同时积极探索新的业务线，推进小说的出版和影视改编。行业回暖也许尚需时间，但小步快跑抓住眼前一切能抓住的，总归没错。
“我没办法给谁提出建议，因为我自己也还在艰难自救。但给朋友们打打气，还是行的。就加油吧！希望大家都能撑过去。”
采访的最后，老树又恢复了“不善言谈”模式，羞涩地笑着说出了那句加油。斯文不知道老树的“自救故事”能不能给大家带来一些力量，但就像他熬过上百个晚十点到凌晨一点的夜晚那样，先试着去努力吧，别管能不能成。
期待老树的作品能早日出版，也希望行业里像京和一样还在努力求生存的公司，都能早日迎来新的曙光。
